唐甄
唐甄(1630—1704),初名大陶,字铸万,号圃亭。四川省达县(今四川省达州市通川区蒲家镇)人,帝师唐瑜的第十一代孙,中国明末清初的思想家和政论家。
唐甄与遂宁吕潜、新都费密,合称“清初蜀中三杰”,与王夫之、黄宗羲、顾炎武并称明末清初“四大著名启蒙思想家”,被中宣部、国家教委列为对中国历史有重大影响的“杰出思想家”。唐甄一生著述颇丰,《潜书》是其主要代表作。梁启超曾将《潜书》视为中国历代圣人思想的一个总结,认为它凝聚着东方哲人智慧的精华,是“醒人之良药,逆耳之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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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子居于内,夜饮酒,己西向坐,妻东向坐,女安北向坐,妾坐于西北隅,执壶以酌,相与笑语。唐子食鱼而甘,问其妾曰:“是所市来者,必生鱼也?”妾对曰:“非也,是鱼死未久,即市以来,又天寒,是以味鲜若此。”于是饮酒乐甚。忽焉拊几而叹。其妻曰:“子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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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乐矣,忽焉拊几而叹,其故何也?”唐子曰:“溺于俗者无远见,吾欲有言,未尝以语人,恐人之骇异吾言也。今食是鱼而念及之,是以叹也。”妻曰:“我,妇人也,不知大丈夫之事;然愿子试以语我。”
曰:“大清有天下,仁矣。自秦以来,凡为帝王者皆贼也。”妻笑曰:“何以谓之贼也?”曰:“今也有负数匹布或担数斗粟而行于涂者,或杀之而有其布粟,是贼乎,非贼乎?”曰:“是贼矣。”
唐子曰:“杀一人而取其匹布斗粟,犹谓之贼;杀天下之人而尽有其布粟之富,而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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谓之贼乎?三代以后,有天下之善者莫如汉,然高帝屠城阳,屠颍阳,光武帝屠城三百。使我而事高帝,当其屠城阳之时,必痛哭而去之矣;使我而事光武帝,当其屠一城之始,必痛哭而去之矣。吾不忍为之臣也。”
妻曰:“当大乱之时,岂能不杀一人而定天下?”唐子曰:“定乱岂能不杀乎?古之王者,有不得已而杀者二:有罪,不得不杀;临战,不得不杀。有罪而杀,尧舜之所不能免也;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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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而杀,汤武之所不能免也;非是,奚以杀为?若过里而墟其里,过市而窜其市,入城而屠其城,此何为者?大将杀人,非大将杀之,天子实杀之;偏将杀人,非偏将杀之,天子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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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之;卒伍杀人,非卒伍杀之,天子实杀之;官吏杀人,非官吏杀之,天子实杀之。杀人者众手,实天子为之大手。天下既定,非攻非战,百姓死于兵与因兵而死者十五六。暴骨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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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哭声未绝。目眦未干,于是乃服衮冕,乘法驾,坐前殿,受朝贺,室,广苑囿,以贵其妻妾,以肥其子孙,彼诚何心而忍享之?若上帝使我治杀人之狱,我则有以处之矣。匹夫无故而杀人,以其一身抵一人之死,斯足矣;有天下者无故而杀人,虽百其身不足以抵其杀一人之罪。是何也?天子者,天下之慈母也,人所仰望以乳育者也,乃无故而杀之,其罪岂不重于匹夫?”
妻曰:“尧舜之为君何如者?”曰:“尧舜岂远于人哉!”乃举一箸指盘中余鱼曰:“此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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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乎?”曰:“甘”。曰:“今使子钓于池而得鱼,扬竿而脱,投地跳跃,乃按之椹上而割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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刳其腹,犀其甲,其尾犹摇。于是煎烹以进,子能食之乎?”妻曰:“吾不忍食也。”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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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于鱼,不啻太山之于秋毫也;甘天下之味,亦类于一鱼之味耳。于鱼则不忍,于人则忍之;杀一鱼而甘一鱼之味则不忍,杀天下之人而甘天下之味则忍之。是岂人之本心哉!尧舜之道,不失其本心而已矣。”
妾,微者也;女安,童而无知者也;闻唐子之言,亦皆悄然而悲,咨嗟欲泣,若不能自释焉。
【作品注释】
①唐子:唐甄自称。 ②拊(fǔ):轻击。
③三代:指夏、商、周。
④“然高帝”二句:高帝,指汉高帝刘邦。《史记·高祖本纪》载:“秦二世二年……沛公、项羽别攻城阳,屠之。”又“三年……南攻颍阳,屠之。”城阳:今山东鄄城县境。颍阳:今河南许昌市西南。
⑤光武帝:指汉光武帝刘秀。屠城三百事见《后汉书·耿弇传》:“弇凡所平郡四十六,屠城三百。”按:耿弇为光武帝刘秀的大将。
⑥墟:使变成废墟。 ⑦窜:驱散,骚扰。
⑧卒伍:原为周代的编制名称。五人为伍,百人为卒。后泛指,这里指士兵。 ⑨眦(zì):眼眶。
⑩衮(gǔn)冕:天子的礼服礼帽。 ⑪法驾:天子的车驾。 ⑫椹(zhēn):同“砧”,砧板。 ⑬刳(kū):剖开。 ⑭犀(xī):刮掉。 ⑮不啻(chì):不只。太山:即泰山。
【作品分析】
这篇文章选自《潜书》下篇下。室语,谓在家里说的话。它通过与妻妾的对话,激烈地抨击了君主制度的罪恶,提了“自秦以来,凡为帝王者皆贼也”的尖锐命题。指出了大将、偏将、卒伍、官吏等滥杀无辜,实为天子所杀,天子为罪魁祸首。这种挟抨击,是极为大胆的。虽然在这一命题前,加了一句“大清有天下,仁矣”,好象清代不如此,这是为了避祸而不得不加的解脱语,并非真的作如是观。当然,由于时代局限,作者还见不到彻底消灭君主制度的途径,只能寄希望于“不失其本心”的尧舜一样的帝王的再世。
【思考与练习】
1.你认为唐子和妻子谈论的重点是什么,为什么? 2.本文表达了作者怎样的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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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唐甄《养重》
苟非仕而得禄,及公卿敬礼而周之,其下耕贾而得之,则财无可求之道。求之,必为小人之为矣。我之以贾为生者,人以为辱其身,而不知所以不辱其身也。虽然,身为贾者,不得已也。溺而附木,孰如无溺。昔者荆州大水,饥者万人,张居正为政,皆食而活之。是时荆州之士二百余人,赖食以活者五十人,其不食之者,皆有田而有蓄者也。其食之者,皆无田而无蓄者也。于是得食者皆德之,而处于居正门下,大则贵,小则富。及居正没,皆禁不得进用焉。昔者蜀有二士曰骆纯曰殷正,以文学称。杨荣为相,使使奉书币二而属之于布政使曰:骆殷二子,蜀之隽士也,吾怀其人久矣,君其为我致之来。于是骆子贫而无妻,教生徒于乡里,殷子富有田园蓄牧山林之饶。骆子受书币,越三日而启行。殷子辞以疾,固不肯行。其友劝之行,殷子曰:吾非不知杨公之贤,可与为交,且力能进用我也。然富贵之家不可客也,危疑之朝不可居也,车马之上不如我山居之安,公卿之禄不如我岁入之多,舍己之安而任人之危,舍己之多而受人之少,不待智者而知其不可矣。遂终身隐而不出焉。夫荆士
骆子之不能守其节者,食不足也。殷子之能守其节者,食足也。节之立不立,由于食之足不足。食之于人,岂不重乎?其在古昔,诸侯能恭俭者,保国之君也。大夫能恭俭者,保家之主也。今之为士者,何独不然?若数口之家,有五十亩之田,俭而守之,可以无饥矣。有百亩之田,俭而守之,可以自足矣。有二百亩之田,俭而有蓄焉,可以周亲戚邻里矣。顾有此田实难,无则固穷,有之,则俭守勿失,以遗子孙。是立身垂后之要道,不可不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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