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暂无
来源:《投资与理财》 2016年第10期
策划 夏丹
“右手持酒杯,左手持蟹螯,拍浮酒船中,便足了一生矣。”
——《晋书·毕卓传》
中国的许多东西好像都要经魏晋名士点化,方能成其风雅,比如酒,比如菊,也比如蟹。《晋书》里有个叫毕卓的家伙平生最大愿望就是用船载着百斛美酒,泛舟水上,然后“右手持酒杯,左手持蟹螯,拍浮酒船中,便足了一生矣”。毕卓一生无甚建树,独独凭这一席话,便被后人尊为“蟹神”。
蟹斗里酿着五千年的秋天
蟹、菊、酒在中国人眼中堪称仲秋三友,是最具中国式审美的秋日意象。伴随着文人墨客的歌咏,品蟹的趣味绵延千年,直至今日。就这样,每年秋水又涨,秋菊又黄,一只只金澄澄的蟹披着五千年的月光被端上了桌。
小时候吃蟹,一定先吃蟹黄。最喜欢的是舀一小勺米饭放进蟹斗,与蟹黄拌匀后慢慢吃下,可以延长一点满足感。后来长大了些,读到丰子恺的《忆儿时》,细数吃蟹的方法,如何“先折蟹脚,后开蟹斗”,“半条蟹腿肉要过两大口饭”。蟹,在清淡中蕴藏了悠远的鲜甜,真是一种神奇的食物。
把盏持蟹的名士之爱
蟹之成名,始于东晋。中国的许多东西好像都要经魏晋名士点化,方能成其风雅,比如酒,比如菊,也比如蟹。《晋书》里有个叫毕卓的家伙,既是酒痴,更是蟹痴,平生最大愿望就是用船载着百斛美酒,泛舟水上,然后“右手持酒杯,左手持蟹螯,拍浮酒船中,便足了一生矣”。毕卓一生无甚建树,独独凭这一席话,便被后人尊为“蟹神”。
到了宋代,已有小贩每日在汴京的酒楼下摆摊卖蟹。明代《酌中志》还记载了宫中蟹宴,比起毕卓的持螯大嚼,另有一番情致。秋风起时,螃蟹正肥,新酒恰好酿成一坛潋滟,一破开便是十里芬芳。鲜活的螃蟹被刷洗干净,用香蒲叶包好蒸熟,热腾腾地端上桌来。宫人们五六成群,“细细用指甲挑剔”,蘸醋蒜以去腥,再配上酒便是人间至味。
吃大闸蟹最好是清蒸,方不失真味。蒸汽氤氲中,大闸蟹红澄如柿,品相讨喜。
世上大概没有别的食物能给人带来这样高贵的愉快。从经济的角度来看,蟹其实是很无用的东西。再大的螃蟹,可吃的内容也极有限,坚甲利壳拆起来甚是艰难,若只是为了饱腹,还不如吞一碗红烧肉痛快。然而,就是这样的麻烦使吃蟹人有了身份。市井小民每日碌碌于柴米油盐,吃饭只求饱腹,是没有雅兴去慢慢吃蟹的;能享受持螯之乐的,大多是衣食无忧的文人雅士。
南蟹与北蟹
大观园众人所吃的是“田上出的很好的肥螃蟹”,纵然美味,但出身并不名贵。当时北方的蟹,要数河北白洋淀产的胜芳蟹最为出名,一度是清廷御用的食材。而在宫廷之外,北京人要吃蟹,大多会去正阳楼。
正阳楼始于道光年间,以涮羊肉和大螃蟹闻名京师。每到枫叶摇红的时节,螃蟹便一篓篓地运入京城,小贩们在护城河边上形成一个临时的蟹市,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腥咸。然而好蟹是不能随便卖的,正阳楼每日都会派人来市上采购,挑选的标准很是苛刻,但开的价钱也高,商贩们都愿意把个头最肥硕的蟹留给正阳楼,余下的再卖给其他饭庄和普通市民。
但蟹毕竟是水族,北方产的蟹再肥美,也不及水网密布的江南。民国初期的名医施今墨祖籍为浙江萧山,后至北京行医,悬壶济世,名动京城。他一直对南方的蟹念念不忘,每逢秋季,必要借行医之名,到苏州、南京一带饕餮一番。在施今墨看来,湖蟹为一等,包括阳澄湖蟹、嘉兴南湖蟹,江蟹为二等,河蟹为三等——其中清水河蟹又优于浑水河蟹,溪蟹四等,沟蟹五等,而最末等的“芝麻绿豆官”便是海蟹了。他还郑重说明,阳澄湖蟹又以双羊潭中所产为最佳,因此归为“特等”,可谓推崇备至了。
大闸蟹成名史
阳澄湖蟹之出名,大约也在此时。江南的蟹产地极多,就算是同一品种,因水质、食谱的差异,口感亦有不同。早先,人们并不以阳澄湖蟹为贵。清代文士顾禄有《清嘉录》一书,记载苏州节令风俗甚详,然而其中并未提及阳澄湖,而是称赞太湖蟹“冬月益肥美,谓之‘十月雄’”。此外,吴江汾湖的“紫须蟹”、常熟潭塘的“金爪蟹”,在当时都很受欢迎。阳澄湖蟹想杀出重围,其实并不容易。
阳澄湖蟹独受青睐,其实也借了地利之便。蟹毕竟是较高贵的食材,不能像大白菜一样随地摆摊叫卖,而当时消费螃蟹的最大市场,莫过于上海。因此,每到蟹季,江浙各地的螃蟹源源不断地运往上海,十六铺码头上人声鼎沸,诸蟹争芳斗艳,热闹非凡。相比于太湖、固城湖、洞庭湖等产地,阳澄湖距离上海最近,交通也便利。新鲜捕捉的蟹连夜装运,到了上海依然鲜活健壮,吃起来自然比他处的螃蟹更鲜美些。
此外,阳澄湖蟹的出名,还得益于“品牌效应”。阳澄湖边有个巴城镇,镇上有个义隆渔行。老板毛阿四出身贫寒,从一个小渔摊开始,逐渐做成当地知名的渔行。每到秋天,义隆渔行就大量收购当地大闸蟹,分别装入竹篓,竹篓上用红漆画一个“毛”字,并标明等级和重量,人称“毛字蟹”。毛阿四眼光精准,挑选的蟹质量上乘。当时,上海的各大饭店都从义隆渔行进货,“毛字蟹”简直成了驰名商标。有些饭店还会特地把写有“毛”字的竹篓放在门口,以标榜所卖螃蟹血统纯正。
故乡的蟹——蟹脚痒,痒到心上
周缘
十一的时候,又见中学同学在朋友圈里秀回家,满满一桌子菜,正中的一定是大闸蟹,一袭红装,撩人心魄。
秋风起,蟹脚痒,阳澄湖的清水大闸蟹,正是长在家乡苏州。肥膏厚黄缠住牙齿,跳动在味蕾上。“味蕾”是一个多么美好的词语啊,只为舌尖与美食一刹那的相遇,像花朵绽放的时刻,会觉得所有的等待都值得。
袁枚说:“蟹宜独食,不宜搭配他物。最好以淡盐汤煮熟,自剥自食为妙。”李渔“每岁于蟹未出之时,则储钱以待。家人笑以蟹为命,呼其钱为‘买命钱’”;张岱则“一到十月,与友人兄弟辈立蟹会……饮以玉壶冰,蔬以兵坑笋,饭以新余杭白,漱以兰雪茶”。
17世纪这些小资情调的文人们,就这样把日子过成明清小品,与四百年后热爱生活的我们相遇相知,他们吃蟹时的讲究,又一次让我咋舌。最熟练的老饕,用小方桌、腰圆锤、长柄斧、长柄叉、圆头剪、镊子、钎子、小匙这“蟹八件”,上演一场精细的“手术”。它们轮番上阵,似一段抑扬顿挫的食曲,不但吃得干净,最终甚至能将蟹壳拼回一只整蟹。
小时候吃饭慢,最后总是一个人坐在桌旁;长大了以后一逢吃蟹,竟还是慢条斯理,绝不会为收拾洗碗的人抓紧一点。精敲细剥吃螯剔肉,蟹腿也要用筷子拨弄出一条条完整的肉来,再蘸一点儿姜末陈醋调出的佐料,解了蟹的寒性,也消了吃货的斗志,于是沉浸其中不能自拔。苏州作家陶文瑜说,吃蟹最扫兴的一件事情就是吃到一半有电话来,所以建议移动公司秋天的时候增加一个提醒业务——“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正在吃蟹,请稍后再拨”。每挑出的一丝蟹肉,都宛如可亲可爱的好时光。这样的时光,当时只道寻常。
《舌尖2》的第三集,是“时节”。“不时,不食”是中国人饮食最重要的特征。《舌尖》顾问沈宏非说,将之真正领会贯彻并且落实到行动上的是苏州人。9月底开捕,11月底下市,每年阳澄湖大闸蟹最好吃的时候也就1个月而已,离家上大学的我们显然错过了这个时节。寄过来要坏的,网购又难辨真假,于是像诗里写的——“时机尚未成熟,变成他们的命运”,只能与君生别离。难怪同学发照片秀优越之后,京津地区的我们会在评论里暴跳如雷了。
到北京读书前,确确实实为了吃不到螃蟹一事难过许久。妈妈说:“我以为你是舍不得我们,谁知道你居然是放不下螃蟹。”长假中她来北京,必然给我煮好的螃蟹带来,备下一切,万万没想到在照澜院的小卖部问了一圈儿也没能找到醋。
那可能是我吃过最糟糕的一次大闸蟹,仅仅是“没有醋”这一条也足以让我难受好久;然而那又实在是让人满足的一道美食,窗外的北京下着雨,妈妈在房间里用水焐热千里迢迢带来的大闸蟹,坐在床前看着我大快朵颐,用温暖的目光抚平自己被雨打湿的心情。在塑料袋里闷了一天,湖鲜的腥味泛上来,可是所有的眷恋都在这样的味道里蔓延开去。
“不是阳澄蟹味好,此生何必住苏州。”章太炎夫人汤国黎寓居苏州时,竟写过这样近乎“偏执”的诗句。爱上一座城市,最简单粗暴却也最靠谱的方式,就是留恋那里的美食。
有时候,“吃货”是背过井离过乡的人才能生出的情感。他乡纵有千般好,都抵不过那些远逝的味道和飘散的记忆,从舌尖,一直痒到了心上。?
蟹事
初阳
这个季节,夏尽秋来,俯仰瞻顾之间,虽落叶萧下,疏林寥寂,但好的是天清云静,可执螯赏桂。顺应季候,行风物雅事,日日是好日。
天儿越转凉,越是吃蟹好辰光。等到秋深稻熟,风吹得来,开始苍老锋利的时候,水温更寒凉,螃蟹更有力,会打架,肢体的肉越发紧实,膏体也肥厚。
家乡的湖水清风浩荡,水草丰茂,极适养蟹。正如好地才长庄稼,好水质才养草,蟹是匍匐于水草之上爬行的,肚子通常会被磨成白玉的一样润泽,壳呈青色。青在古代作“黑”讲,青而发亮,越青越壮实清爽。好蟹是看得见的漂亮。
蟹在古代有祥意,因名叫黄甲。科举甲科及第者,其名附卷末,用黄纸书,也叫黄甲。皇上在殿上宣布名次,依次高声传于阶下,谓之传胪。明代画家徐渭著名的画作《黄甲传胪图》,就是一只蟹。
而我眼里的螃蟹,只是“美味”。在我们这样水乡小镇长大的孩子来说,螃蟹也不是稀罕物。儿时见父亲下班后拎上一串用草绳串起来的吐着沫的螃蟹归来,也没多大的惊喜。母亲通常接了过来,也不问什么,拿到厨房去洗刷刷上蒸笼,然后听得咚咚地剁生姜的声音。
父亲是好一口酒的,有了螃蟹,便是富足安乐的一个晚上了。我后来看到《晋书·毕卓传》里有话说:“右手持酒杯,左手持蟹螯,拍浮酒船中,便足了一生矣。”才知道螃蟹没酒不成,确实是两不辜负。
他吃螃蟹是讲究的,小碟子里是剁得细细的姜末,上好的镇江老陈醋和少许白糖调好,静静地候在桌上,等着侍候螃蟹主子。蟹黄一定得趁热吃,掀开盖,橘红的膏黄肥得流油;若是个雄的,乳白色的膏脂必是丰腴厚实,又软又粘。父亲只消一眼,就会赞一声:好蟹啊!这时他会用筷子挖一块塞我嘴里,这样就好似尽了父亲的义务一般,然后可心安理得地独自享用了。大凡是咪一口温热的黄酒,抿着嘴啧一声,然后用小勺淋上姜醋,吸溜膏黄,这两口配了以后,又会抿一下嘴,停顿,啧一下嘴,意思是说:美啊!每每这时,就会看到他双颊深深的酒窝。
我的好多风雅都得自爷爷和父亲的一脉相传,唯独就这吃螃蟹不行。一般掀盖后,抓住蟹身一扳两断,吮吃完膏黄,切面丝缕呈带状的白肉是无心一一剔出了,干脆囫囵一顿乱嚼,也就嚼点鲜气,随后连肉带壳乱糟糟一团吐在桌上,蟹脚也是如此。这时他会用眼睛横我,拿筷柄敲我的头,说我是猪八戒吃人参果。母亲护短,便会插话说,小孩子又不会吃,你自顾自,咋不帮她剔?!
母亲是从不吃蟹的,她嫌吃这劳什子太烦神。这时她也会在桌上,不过是一碗粥,一碗她腌制的雪里蕻咸菜或萝卜条,在旁吃上两碗。父亲有得小酒慢酌,用蟹脚上的弯钩,细细把旮里旮旯都会打扫得干干净净,等到我们吃得两手油汪汪、黄澄澄,满屋是浓重腥味的时候,母亲就会把我们赶到泡好的青菜盆子边洗手,这蟹腥味儿非得用青菜洗才得去除。等洗停当过来,一桌子的残渣早被母亲清理干净,并盛好飘着一层米油子的白粥和清淡小酱菜了。
螃蟹上席百味淡。这话是一点不假,因鲜美无俦。所以吃螃蟹那天,家里是不办别的菜的,因的是曾经沧海难为水啊,只一碗清粥小菜收场,就好。
吃螃蟹确实是费时费事,所以如今我也不是太上心,每次吃完看桌子一大堆乱七八糟都会皱着眉头说,没吃头没吃头。可过一阵子,又会念想起蟹黄蟹膏在唇齿间的鲜美。
一个不爱吃螃蟹,不精通吃螃蟹的人,是不能称之为吃家的,因螃蟹在中国吃文化上的重要地位。苏州阳澄湖的大闸蟹是蟹中之王,阳澄湖在长江口大闸蟹洄游路线上,也是古太湖的一部分,水好草好。章太炎的夫人汤国梨,曾留下“不是阳澄湖蟹好,人生何必住苏州”的感慨。唯有泰州的“簖蟹”,可和阳澄湖大闸蟹比肩。“簖”是一种用竹枝或苇秆编成的栅栏,直立水中。当螃蟹洄游,遇到拦河设置的簖,会全力翻过去,掉进与簖配套的篾篓之中。只有那些翻过簖的螃蟹,才叫簖蟹,证明体肥肉壮,不然根本爬不上那么高的簖。我很庆幸我生活的这个小城,在每个秋敛冬安的日子里,很轻易就有螃蟹可吃。
关于螃蟹的记忆还有二三,一是夏天时母亲常买了小螃蟹回。可能不应叫作螃蟹,听他们是喊“螃蜞”的,因小而壳软,可切两半,裹上葱姜末、盐、糖、味精调和的湿面粉,放油锅里炸,黄灿灿,面团外脆里软,咸滋滋的,这下小螃蟹是一点不浪费,连壳吃下去,嚼着特别香。父亲就这油炸小螃蟹,又可咪上二两小酒,而我,认为是童年最美味的零食。
等到刮西北风,螃蟹更成熟些时,母亲会趁便宜多买些回,蒸熟后细细挑了黄和肉,一挑一下午,便是堆堆一碗。她买来猪板油熬了,再倒入蟹肉和黄,冷却后便是蟹黄油了。留着大冬天的下面条,酱油、青蒜花、味精、胡椒粉,最后再挖上一勺冰起来的蟹黄油,在红亮的热面汤里立马融化了,蟹香和猪油香也随之溢了满屋,人间至味也不过于此。
江浙一带的醉蟹,我想我家是可称作典范的。有个坛子,也可叫做小酒缸吧,是专门腌醉蟹的。蟹不必太大,洗刷干净丢进白酒里泡上一天,把它们泡晕了泡醉了,再扔进黄酒里,加上白糖、酱油等,封坛。过些时拿出来吃,蟹黄已凝结得饱满黏稠,又软又糯。母亲总说父亲最喜这一筷子了。
如今想起母亲当时说这话的神情,是过日子的恬静。自己不吃蟹,却细致地为蟹做出这么多的花样名目,那分明是一颗爱父亲,爱家人的心啊。你说,世上哪一个主妇做好吃的,是为自己呢?
于我来说,每一样吃食伴随着我长大,都有着旧时光带给我的温暖烙印。一切终将黯淡,唯有被爱的目光镀过金的日子,在岁月的深谷里永远闪着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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