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支政治考验美国政治的价值基石

范勇鹏（复旦大学）

血腥的奥兰多枪击案声犹在耳，近日美国民主共和两党共同提出的四项严格控枪提案又在参议院被否决。投反对票的参议员中，既有共和党，也有民主党。有分析认为原因之一就是部分议员面临竞选连任压力，不敢开罪全美步枪协会等反控枪利益集团。

但这只是一个具体的微观原因，事实上这次立法受挫无非是又一次凸显了美国越来越严重的制度困境。对社会有益的改革措施无法通过立法程序已经是美国政治中司空见惯的现象，美国奠基者们精心设计的三权分立制度和历史中逐渐形成的两党制度似乎已经使美国政府掉入了一个无所作为的陷阱。

美国政治中经常出现这样一种现象：精英阶层乃至全国上下都认为应该进行某项改革，可是一旦进入立法程序，却总是莫名其妙地折戟沉沙。例如，历年来，以改革总统选举中不合理的选举人团制度为目标的法案至少有近千部了，每次都在众议院或参议院被否决或未能进入立法程序。历史表明，当积弊难返、改革成为必然之际，美国也只有通过非常规方式才有可能短暂打破这种困境，比如杰克逊总统靠民粹政治、林肯总统靠内战、罗斯福总统靠经济危机、“新政”和世界大战才能够突破僵化的制度，开创出新格局。人们有理由怀疑，今日美国是否又到了发生这种非常规变革的前夜？

自2008年最高法院对“华盛顿特区诉赫勒案”的裁决明确了个人拥有持枪权利之后，美国在控枪上已不可能有大的进展。但枪支管控在美国

也并非绝对不可完成的任务。美国是联邦制国家，联邦政府和最高法院做不了的事情，州和地方政府及法院可以在现有法律框架下做微调式的改革。例如，就在奥兰多枪击案之前不久的时间里，美国加州第九巡回法院和华盛顿特区巡回法院上诉法庭等刚刚对携带“隐匿武器”做了更严格的规定，一些州对购枪、持枪的背景调查以及枪支的类型和火力也有比联邦法律更严格的规定。这次的两党联合提案，也主要是在限制有恐怖分子嫌疑的人购枪和加强背景调查等具体方面做细节性的改进。参议院的否决无疑对这种“渐进”式改革的一次严重挫折。

在政治和法律制度之外，更严重的问题是，虽然控枪符合多数美国人的意愿，但是近3亿支私人持枪的存在已经使普通美国人陷入选择的困境：一方面，支持控枪明摆着无法解决问题，因为作为一种私有财产，已经存世的私枪不可能被销毁或收缴。于是在控枪辩论中经常听到这样的观点：“控枪只会使守法公民更加弱势”。另一方面，不支持控枪，无疑会纵容一次又一次的枪支暴力。处于经常性的不安全状态，已经使相当多的美国民众失去了做出理性选择的能力。民众往往不是在好和坏之间选择，而是在两害相权，取舍维艰。相比起制度的僵化，民众的理性失能也许是更可怕的问题。虽然布赖恩·卡普兰等精英主义民主理念家认为选民的理性只是一个神话，但自由民主制度无疑需要理性选民作为自己的伦理和技术基础。当事实不断证明，理性在公共政策选择中已经失去意义时，实际上反映的不仅是美国政治制度和政治文化的弊端，更是从根本上挑战了美国政治的价值基石。